今年春节离开外公外婆家时，在厨房的窗户边，我又看到了目送我离开的外婆。她的头发全白了，目光跟随着我们离去的身影一点点往前挪，我不舍的情绪也在一次次回望中变得更加浓烈。

　　外婆生于1938年，今年86岁，随着年岁的增长，身高已经不到1米5了。家里厨房的窗户离地面1米3左右，她站在窗边只能露出一个头。

　　自从外公外婆开始独自生活后，我便习惯节假日去看望他们，一般上午去，晚上再回家。

　　几年前，我在外婆家吃过晚饭，和父母下楼回家，走到楼下时，抬头看到外婆站在厨房的窗边，露出头认真地张望着我们。

　　看到我回头，外婆抬手向我挥了起来，像个小孩儿似的，嘴里还喊着：“快回家、快回家……”

　　看到窗边小小的外婆，我既惊喜又感动。

　　之后，每次从外婆家离开，我都会抬头望一眼厨房，每次都会看到站在窗边目送我们回家的外婆。这似乎早已成为她的一个习惯。

　　这个习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后来，离开时抬头望窗也成为我的一个习惯。

　　有时候，我只看到外婆站在窗边，有时候外公也在，一个人的目送变成了两个人的。只不过外公比外婆高出一大截，要醒目很多。

　　这几年，外公外婆一年比一年老，每次看到窗边的他们，我的眼泪总会迅速盈满眼眶。

　　今年过年，我家、小姨家和舅舅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婆家度过。春节期间天气很好，外婆一直念叨着想带外公下楼晒太阳，我便牵着他们下楼，顺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

　　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外婆既熟悉又陌生。严格说来，这里不算是外公外婆的老家，十几年前，他们的老家拆迁了，两位老人告别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土地，成为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的一员，从农村搬进了城市。前几年，他们住进自己的新房，干净、宽敞、明亮，两位老人高兴得不得了，常常感叹：“国家政策好，让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能住这么好的房子。”

　　外公外婆的新家位于一片正在开发的区域，我每次来都能感受到这里日新月异的变化，渝湘高铁南川段就从不远处经过，一辈子没坐过高铁的外公外婆，经常站在阳台上凝视着正在修建的高铁跑道，时刻关注着项目进展。外婆说，等高铁修好了，我们回来就更方便了，出站就可以来家里吃饭。

　　这次回来，我发现高铁的跑道已经赫然成型，随着工程进度的加快，外婆家周围的一片片荒地被推平了，即将修建新的建筑，小区配套设施也越来越完善，走下楼就有超市和公交站，还有各类休闲娱乐设施，热闹得不得了。

　　再走远一些，就是工业园区，那一片才是外公外婆的老家。只是，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关于老家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外婆的记忆和眼神特别好，尽管老家的房屋、田地已经变成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厂房和一条条平坦宽阔的大道，但她依旧能准确辨别出老家在哪儿，地在何处。

　　“那里就是以前的田，好大一块，都是我和你外公种的”“那边也是我们种的地”……外婆一边走一边讲述着过去的事，我当然知道外婆口中的这些地方，因为我童年的许多时光都是在这些地方度过的，我记得外公在烈日下干活的身影，单薄瘦小的外婆背着沉甸甸的苞谷蹒跚而行的样子，天快黑了，他们还在地里迟迟不归的夜晚；我还记得当女儿生活遇到困难时，经常背着米、肉、菜去接济女儿一家的外婆，儿子重病时一直在旁照顾的外婆……我对于勤劳、坚韧、慈祥最早的认识来自我外婆，她也在不知不觉间为我构筑起一个价值体系。

　　从小目睹了外公外婆的勤劳，自然也知道他们的辛苦，所以当他们搬离老家时，我是替他们高兴的，因为那时外公外婆已经70多岁，每天还得早出晚归，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苦极了，我不想他们这么辛苦。

　　可是，离开老家后，外公外婆又寂寞极了，离开了土地，他们又能干什么呢？那些年，他们先后跟着两个女儿生活，始终无法在“别人家”找到归属感，直到搬进自己的新家后才重拾活力。

　　外公外婆在地里忙活了大半辈子，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与土地沉重地联系在一起了，不承想在晚年能够受益于各项政策，开始体验不一样的生活，看到土地之外的世界。

　　对外公外婆来说，土地之外的世界是新鲜的、轻松的、幸福的。他们不用每天在地里耕种，肩挑背扛，把吃不完的菜步行背到街上去卖，他们学会了使用天然气、手机，调比较复杂的电视频道，开关电炉等等，两个女儿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回来的路上，外婆牵着我顺道去了楼下的超市，她走在商品的海洋里，一样一样细细地看，最后给我买了橘子、饮料和零食，外公走累了，我们便在楼下的椅子上坐着休息、聊天、晒太阳。我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些暑假的夜晚，着急等待外公外婆从地里回来的场景，怎能不为他们如今的生活感到满足和幸福。

　　假期结束了，我又依依不舍离开了我的外公外婆。每次看到窗边目送我们的外婆和外公，我都会忍不住远远拍下这个画面。我想把这份爱、不舍和留恋留下来，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够一直这样目送着我们，多享受几年这样的幸福生活。